“若是个女孩,就做我们梅家的儿媳吧。”
她还未出生时,婆母便指着母亲圆隆的肚腹,定下了她的命运。出生后,父母特意为她取了个相合的名字——竹馨。
她是戴着梅家的如意鸾凤佩长大的,而另一块,自然戴在未来夫婿梅锦程的身上,一双自小就被大家夸赞的璧人。
梅家和温家都是商贾之家,对子女的管教并不十分严苛,几个世交家族的子女经常一同玩耍,其中一个叫霍清的男孩最为顽皮。他见梅锦程和温竹馨合戴一对鸾凤玉佩,便将家中的龙凤呈祥赤金佩一齐系在腰带上,走路时叮当乱响,他也不嫌沉和吵,被大家取笑时反而振振有词:“我是替我未来娘子系着呢,缘分有时候不过一瞬间的事,我看到了,就赶紧塞给她,别又晚了。”
就这样青梅竹马、烂漫活泼地玩闹到十二岁,终到了作别的时候。女孩们回到绣房,学习为妇之道,男孩们则外出经商,练就处事之道。
一晃三年,转眼便是豆蔻花嫁之期,她坐在菱花窗下,纤纤玉指拈着银针,绣着嫁衣上的并蒂花开。
“小姐,梅公子从北方回来了,方才拜访过老爷夫人,这会儿在凉亭那等你呢!你快去吧!”丫鬟一路小跑,声音欢脱。
“你个小丫头,笑什么呀。”她羞赧地低头,终究不忍让他久候,在丫鬟的轻笑声中,下了绣楼。
三年不见,他已是风度翩翩的俊朗少年,而她也不用自叹弗如,因为在他春水般的眼睛里,映着她琼花素月的娇颜,依旧是一双檀郎谢女般的璧人。
“梅家哥哥。”她轻声唤道,双颊染上浅浅的红晕,可低头等了许久,却未等到从前的应答。
他不愿同其他玩伴一样,喊她:“温家妹妹”,总是不避嫌地唤她:“竹馨妹妹”,被大家拍手取笑也不在乎。
“梅家哥哥喊得这般亲切,那我也学你,喊‘馨馨姐姐’了。”霍清调皮地道。
“随你,反正你终要改口叫‘嫂夫人’的。”梅锦程得意地扬起嘴角,惹得霍清直扮鬼脸。
“梅家哥哥?”她疑惑地抬头,他却背转过身。
“这次出去经商,我邂逅了一个极好的女子,已和她定下白首之约,我们的事就算了吧。”
眼前分明是春暖花开的如画景致,头顶却响起一阵惊雷,她只觉头晕目眩,倚着旁边的梅树,几乎快跌坐在地。
“可是、梅家哥哥当初不是也和我说好的么?我们……”
“儿时的玩话怎能当做诺言,我们都长大了,该明事理,婚姻大事,要你情我愿才行,不能强求。”
她呜咽了一阵,强忍下泪水,一句简单的话就能将昔日婚约一笔勾销吗?
“梅家哥哥,流言可畏,我们自小就定下婚约,全城皆知两家已经开始筹备婚事,现下怎好、”
“你就说你不想嫁就行了,这有何难,管别人怎么说作甚,难道最紧要的不是我的意愿吗?我既不愿,你强求又有何用。”
“可我……我、爹娘会难过的,还会遭人闲语、”
“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家子气,想的都是些眼前的俗事……”
她呆呆地坐着,根本听不进他的“谆谆诱导”,只愀然看着缤纷的花雨,落了一阵又一阵,青丝染雪。
“梅家哥哥既然心意已决,为何自己不禀明堂上,却要我来说呢?”
“若让他们知道是我移情,那她以后进门,不会遭人非议吗?”梅锦程皱着眉头,似乎理所当然。
她忽然哀哀地笑了:“你惦念的就不是俗事?”
“你!我还想着你虽不是解语花,至少也会知趣,谁知竟这般蛮横。”他甩袖离去。
天黑了下来,她抬手遮挡脸上的泪痕,自古人心如流水,逝去之后再难追。
她不肯松口,梅锦程无法,终于在大婚前夕同父母言明。可无故悔婚,伤的是整个家族的颜面,梅氏夫妇如何肯应,但爱子心切,最后只得答应梅锦程纳那女子为妾。
成亲第二日,梅锦程就将那女子迎进了家门,果然是个沉鱼落雁的佳人,更何况有他肆意的喜爱,更是平添了一抹骄傲的艳(丽)。
女子亭亭站在她面前,嘴角弯着高傲的弧度,丫鬟捧着茶盘,示意她向少夫人敬茶,女子翘着兰花指,丝毫没有去接的意思。
“都是因为你的愚钝,让我心爱之人受此委屈,还想她敬你,简直做梦。”
“明知锦程心里没你,还上赶着嫁过来,真真恬不知耻。”
“有什么法子呢,一个人受辱,总好过整个家族蒙羞。”她侧头望向窗外,语气淡漠哀然。
“呵,淑女扮不了,就扮孝女么?”女子俯身在她耳畔低语,阴险的声音好似诅咒:“既然你一片诚心不可辜负,那就让你受辱个够。”
*
十二年光阴,别院恩爱夫妻,儿嬉女笑,旧院形单影只,枯坐愁城。
不过她并未被遗忘,他们隔三差五便会携手漫步到旧院门口,得意地看着在花树下抚琴的她。碍于家族,他不能无故休妻,更何况他盛宠妾室的传闻也流传甚广,最好的法子,便是等她死,再留个将妾室扶正的遗言,让他们名正言顺。
“我从来不知道,原来活着,也能是一种报复。”她苦笑着,不知是笑他们,还是笑自己。
“少夫人,请到别院一坐。”这日,家仆居然过来请她。
“什么?”她甚为诧异。
“霍公子来访,请你前去叙旧。”
霍清,那个顽皮的男孩,早早去了南疆,已经十五年没见了吧,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?当初同梅锦程分开三年,都隔出了一个天地,如今韶华已逝,心中还会萦绕前尘旧事?凋零的过往,还有何旧可叙……
“我、头有点晕,不去了。”
谁知过了一会儿,家仆又跑了过来:“少爷和霍公子起了争执,我们下人也不好劝说,你们自小一起玩耍,过去看看吧。”
她赶到别院时,下人已经避了出来,都暗暗觑着她,窃窃私语。她不禁纳罕起来,自己在府上一向似有若无,今日怎这般引人注意?
“你既不爱她,为何要娶她?你既娶了她,为何不善待她?”进了花园,她听见霍清的质问。
“她自找的。”梅锦程语带鄙夷,转头看见她,便蔑笑道:“你自己问她,我当初是不是让她退婚了?”
她仿佛当众被人甩了一耳光,羞惭地无地自容,却听到霍清愈加愤怒的声音:“让她退婚!亏你说的出口,你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情,竟然推给一个弱女子!”
“住口!你这是来叙旧,还是来寻衅的!”梅锦程竖着眉,摔袖而起。
“我是来救她的。”霍清说完,走到她身边:“馨馨姐姐,这些年我呆在南疆,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,不忍听到你们夫妻恩爱的消息。谁知你……十二年了,足够了。同他合离吧,随我走,好不好?”
她茫然低头,看见他的腰带上依旧系着那对龙凤呈祥赤金佩,在灼灼的阳光下,分外晃眼。
“哟,原来是(奸)夫,还敢这般厚颜无耻地闹到我们府上,信不信我让你们身败名裂、”
“你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,简直是对馨馨姐姐的侮辱。”霍清语气心疼,竭力压制着因气愤引起的颤抖。
女人闻言,恼羞成怒地拿起桌上的茶壶,朝两人砸去,霍清将她护在身后,躲开了。
“贱人,我现下有理由休你、哦,不对,如此不贞,让官府判你入狱都行!”
“梅家哥、梅锦程,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!”
“这可是在我府上,你还敢闹事不成!”梅锦程揪住霍清的衣领:“我还就当着你的面,把她的罪行写、”
霍清一拳打在梅锦程的脸上,梅锦程受此羞辱岂肯干休,即刻和他扭打起来。霍清自小顽皮,喜欢舞刀弄枪,梅锦程素来养尊处优,哪里是他的对手,没几下就被他撂倒在地,而且运气不济,后脑撞上了女人之前丢的茶壶,只听一声闷响,脑后有鲜血渗出。
“啊!来人啊,快来人啊,(奸)夫杀人了!”女人尖叫起来。
护院和家丁匆匆赶来,女人先入为主的叫喊让众人怒火中烧,一时间上去十来个家丁,将霍清死死按住。
“快报官,把这对(狗)男女送去官府!”女人见梅锦程伤得不轻,更是气急败坏。
众人面面相觑,有些犹豫,毕竟是家中的少夫人,送交官府有损府上颜面。
“你们就任由一个小妾挑唆,诬陷少夫人的清白?真是要把梅家的脸面丢尽才罢休!”霍清喝住众人:“先押我去官府,等事情查明了,官府自会派人前来,有必要自毁家族名声吗?”
众人觉得在理,一半的人将梅锦程抬回房,请郎中诊治,另一半人则负责押霍清去官府。霍清抬起头深望了她一眼,而后挣扎出一只手,扯下腰带上的赤金凤佩,投入一旁的池塘中。
那眼神她见过,当初梅锦程要她退婚时,提起那个女人,便有着类似的眼神,不过没霍清这般深沉决绝。
非卿不娶。若此生无缘,愿将爱恋深埋心底,即便相见无期……
许是种恶因得恶果,梅锦程这一跤摔得厉害,在榻上昏迷了大半个月,郎中请了又请,药方换了又换,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是满脸茫然,神智不清。
梅氏夫妇怒不可遏,势要为儿子讨回公道,请了最有名的讼师,定要重(判)霍清。霍清对争执打架之事供认不讳,但断然否认与温竹馨的私情,一口咬定是梅锦程的小妾想占正室之位,对其进行诬蔑。幸好知府明察秋毫,派人到梅府和邻家暗访,得知这位少夫人不过是个可怜的弃妇,并不予追究,只判罚了霍清。
温竹馨在梅府本就无足轻重,那女人虽未嫁祸成功,又传出她不祥克夫的流言,府上一时谣言四起,连下人都对她极为刻薄。
由于大少爷缠绵病榻,二少爷便接管了家中的商号钱号,开始当家。二少爷对这位素来备受冷落的嫂子颇为同情,看不惯大家墙倒众人推,更厌恶那女人的阴险,遂安排温竹馨住进府上东南角的一个雅致小苑。那里白墙青瓦、花草馨香,苑中更有一小片竹丛,清幽怡人,她也乐意过上这幽居生活,只是常常想起囚牢中的霍清,心里阵阵难过。
微风惊暮坐, 临牖思悠哉。
开门复动竹, 疑是故人来。
时滴枝上露, 稍沾阶下苔。
何当一入幌, 为拂绿琴埃。
这日,她又倚窗而坐,看着竹枝在风中轻轻摇曳,疏疏密密的轻响,似心底破碎的呻吟。
自己是在等霍清吗?可霍家的人一定恨透了自己,误了他十二年的青春,而今,又毁了他的名声。自己年华已逝,飘零似浮萍,哪还有资格等待。
金佩已经沉入池底,捞不起的水中月。
日复一日的晃神,她终于怅然地认清,自己、不过是在等死……
倏然,一阵冷风破窗而入,乱舞的帘帷竟把桌上的琴给拂落了,她起身去拾,却被琴上的尘埃吹迷了眼,泪水,终于恣意涌了出来。
她用绢帕将琴拂拭干净,灰暗的心蓦地如破晓般,看到了久违的天光。她急急朝官衙跑去,似年少时候,蓝天白云、烂漫春意,愉快地追赶着写了心愿的纸鸢,即便追不上,也是欢笑盈盈,毫不介意。
“劳烦把这个给霍清公子。”
官差诧异地看着满是尘污的手绢,一脸疑惑。
“就同他说,我把琴拭了一遍。”
官差进了牢门,过了一会后,又纳罕地出来,将一个物什递给她:“你们这定情信物,也真够奇怪的。”
她低头看掌心,是半片赤金龙佩,他用石头砸断的痕迹很狰狞,似渡劫一般。
这世间最深情的告白,不是我们天作之合、比翼双飞,而是年深月久的爱恋和眷念,你早已成为我的一部分,与我同在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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